【朝耀】Young and Beautiful

朝耀,含米耀单箭头(米→耀),米米炮灰了就没打tag,结局手一抖改成HE了(最近傻白甜写多了转不过来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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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当亚瑟·柯克兰的目光第一次触及那抹比玫瑰更骄傲比焰火更灼烧的红,他花了足足三秒的时间,重启自己停机的心脏。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王耀拖着那层层红纱光着脚踩过一路铺洒的玫瑰花瓣向他走来时,是一幅怎样惊艳的光景。他看到那双光裸的脚停在台沿,白玉般的趾头浅浅地埋进柔软的花瓣,精致的荆棘花纹身顺着脚踝的弧度缠绕,美好的小腿隐入层层叠叠薄如蝉翼的红纱里。

他的视线不可自控地追寻着那不可见的弧度上移,掠过那金丝与暗纹在衣料上勾勒出的绝美纹路,贪图那被宽大轻柔的外纱遮盖的恶魔躯体,放肆地享用过出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却在遇到那双半眯起的琥珀眸子时徒然僵硬。那一瞬间,亚瑟再听不到什么音乐与人声,只有那漂亮的红唇对着自己嘲讽地微微勾起时,宛如实质刺进他脑海里的一声轻蔑的笑,接着便是自己紊乱的呼吸。

时间的橡皮筋猛然弹回了原形。台上的他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去,给所有的观赏者一个清冷又妖冶的背影。亚瑟的瞳孔骤然放大,下意识地想伸出手,仿佛要抓住那划过空气的墨黑长发,或仅仅是触碰一下那美得虚幻的纱衣。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动作。他的手只是紧紧地抓紧了扶手,仿佛要掐住什么。

现实的声音又回到了他的耳畔。他听见身旁的法国人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低沉声线里的颤抖的得意:“上帝,我第一眼就觉得只有他能撑得起我最骄傲的作品,他每次都能出乎我的意料!”

亚瑟熟练地支起一个赞同的笑容,却拿不起手边的香槟。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唯一能确定的是,在那短暂的十几秒里,他已经狼狈地一败涂地,被迫献出了自己的灵魂。

只因为,他是如此年轻而美丽,足以让他抛下一切抓在手里,致死也不放走。


02


当意识到那个开朗热情的美国小伙子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追在自己身后并暂时不打算放弃时,王耀感到有些苦恼了。他又一次在下班时间打开自己工作室的门,面对那个抱着一大束玫瑰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的年轻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抱歉,阿尔弗雷德,我不需要玫瑰。”王耀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温和一些,跟那些由万贯家财堆砌出上流社会气质的大人物们周旋惯了,他甚至不是很懂该如何面对这样年轻稚嫩的大男孩,“如果你一定要我收下,我会帮你把它们退回去。”

阿尔弗雷德一听这话便不知所措,睁着一双纯澈的蓝眼睛无辜又受挫地看着矮过自己大半截的中国人。“为什么你不能收下呢?”这问话在王耀看来显得无理又好笑,但其中浓浓的委屈还是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他的心尖儿,让他难以装聋作哑,“我只是想把它们送给你,然后邀请你共进晚餐。”

王耀这才注意到阿尔弗雷德特地换上了一身正装,西装革履赋予这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一分稳重的气质,本就英俊的脸庞因认真的神情而更加富有魅力。噢,这小家伙好像还专门做了个发型。王耀的脑海里浮现出美国小伙在家里对着镜子捣鼓自己一头漂亮柔软的金发时苦恼的神情,一时间竟也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对方的神情显得有些懊恼。

“没什么。”王耀不动声色地把含笑的眼偏开,将手包塞到那人的怀里,顺手换走那束毫无亮点又自有娇艳的玫瑰,“我们走吧。”

“什么?”阿尔弗雷德傻傻地抱着怀里不起眼的男士提包,一时间竟没缓过神来。

王耀掠过他的脚步稍一停顿,回过头来朝他眨眨眼。“我猜你已经订好餐厅了。”他说,“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

“当然订好了。”捡回神智的阿尔弗雷德急匆匆地抢过他的话头,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迈开长腿一步并到王耀身边,单纯的喜悦涌到面上便成了一对明亮的蓝眸和微微泛红的耳尖,嘟嘟囔囔像是得到礼物的孩子,“耀,我没想到,我很高兴,这是你第一次答应我……”

王耀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把身边的人絮絮叨叨的惊喜屏蔽在耳外。现在轮到他有些懊恼了。怎么每次一看到那双大型犬一样的蓝眼睛里浮现出满溢的委屈,就开始心软了呢?这可真没有下次了。

然而,这话说了,连他自己也不信。

王耀认识阿尔弗雷德纯粹是巧合——他曾经尝试着这么说服自己。这世上必定有千千万万个人在飞机检票口随手帮助了遇到麻烦的陌生人,或许接下来恰巧和这位陌生人在飞机上并肩而坐的只有几百个,又或许接下来因为工作熬夜过度神志不清把对方洒了一身咖啡的有……好吧,可能只有他一个。

这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错,王耀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没有恰好在检票时排在阿尔弗雷德的后面,没有在订票时从无数空座恰好选择这个座位,没有在前一晚拼着命做完设计稿然后在飞机上点一杯该死的咖啡……但阿尔弗雷德为什么能爱上他,王耀还是不能明白,这也是他的错吗?

他已经三十岁了。王耀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眼尾细长又温和的纹路,能感受到熬夜工作后的力不从心,能察觉到胸膛下一颗跳动平稳却难有波澜的心。若是再早个十年,王耀甚至能自大地给予这个荒谬的一见钟情以理解和骄傲,但此时的他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样的魅力,能够让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无理由地陷进去。

但阿尔弗雷德偏偏要以那种纯粹又坚决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他,用那低沉下来也能撩拨人心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王耀,我真的很喜欢你,跟中了不解之毒没什么两样。

王耀感觉自己张了张嘴,一肚子或委婉或残忍的词句辗转在唇边,却又在那双装着火山湖水映出的整个世界的眼睛里忘记了发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03


二十岁的时候,他遇见了数件改变自己一生轨迹的事。

那时候,直到王耀的脚离开了温凉的花瓣踏上冰冷的地面,他的脑海里还深深铭刻着一抹青翠又深沉的绿色,缠绕在骨头和神经之间挥之不去。后台的助理习惯性地给他披上了外套,动作的轻柔和谨慎,较之初次见面时望着一身地摊货从头穷酸到脚的王耀时眼里实质性的不屑是天差地别。

但王耀却没有心思一如寻常地丢下一个嘲讽的眼神,他的心被那片深邃的绿搅得不得安宁——明明该是一种平静又温和的颜色,落在那人眼中却成了比野狼还锋锐的侵略性,仿佛隔着衣物和皮囊就能把他的灵魂盯到颤栗。最高级的时装秀会场里暖气充足,他的身子却依旧在外套下不受控制地发抖,让那个骄傲的王耀气恼慌张又不知所措。

他撇下试图扶他的工作人员,低着头在散落黑发打下的阴影里咬着牙低声咒骂了一句,不顾冰凉的地面光脚快步穿过后台的通道。总有人向他投来惊艳的眼神,上前搭话的都被那匆忙的脚步抛在身后。

意识稍微回归,王耀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被波诺伏瓦的秘书领进这个奢华的世界时的震惊和慌乱,想起在一众衣冠楚楚的人们虚假礼貌里含着鄙薄的眼神中浑身长疹子的不自在,也想起自己第一次换上曾经绝无机会触碰的昂贵礼服时波诺伏瓦的一声惊叹——你应该属于聚光灯下,属于宴会的中央,属于那最闪耀的地方。

那时候的王耀抬起头盯向他,却只能看到法国人脸上沉浸于自己设计作品的迷醉,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刚刚吐出的话。他又想起自台下聚焦到自己的身上的那一道道眼神,仿佛有幸目睹了什么天赐的宝物,惊艳又贪婪。

王耀的脚步慢下来,终于能感受到刺穿了脚底娇嫩肌肤的寒冷,但他居然想笑。他抚摸着身上柔软的衣物,描摹着上面精致的金丝线花纹,想象着它是怎样夸张的美艳,把自己这个没有灵魂的驱壳装扮成圣子,足以用极尽奢华的累赘和玫瑰花香也盖不住的铜臭味封堵了人的感官和意识——他几乎要憋不住笑出声来。

所幸他的专属更衣室就在前边,王耀几乎是踉跄着推开门,还没反锁就急切地脱开自己身上的令人嫌恶的华美衣裳,在那一层层精心裁剪的布料轻飘飘地落地时解脱似的长出了口气。他一抬眼就能看见几米开外镜子里的自己,全身光裸得只剩下一条惨白的棉质内裤,墨黑的长发披散遮盖了圆润的肩头。一个瘦削的男人,却偏偏要有一副漂亮的皮囊,为他带来金钱与尊严,也总让他无地自容。

镜子里的人对着王耀狠狠地啐了一口,随即便像逃避似的挪开视线,又或者只是想躲开对面那双琥珀眸子里的迷茫。王耀叹了口气,抬起冰凉的足尖想一下踩到围绕在脚边的衣物外围,却在听到身后开门声的一刹那突然一惊,失了平衡。

进门的人反应倒是极快,王耀只感觉失重的一瞬间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胳膊,一个巧劲便把他带得向另一个方向倒去,准确地落入另一人的怀抱里。他的脸触碰到那人的侧颈,胸口裸露的皮肤感受到上等西装特有的质感,还有透过衣物传递的体温和心跳,滚烫又有力,吓得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抱歉我来得冒昧,但从另一角度来讲,也算是一件幸事吧。”头顶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开口喷在王耀头顶的灼热呼吸间含着不掩饰的笑意,令人轻而易举就能丢了神智,“毕竟,我宁愿被当成没礼貌的粗人,也不愿意看见这么可爱的人摔伤。”

王耀似乎吓得不清,依旧没有回神的意思,那人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松开了怀里的人,只是抓着他胳膊的手顺理成章地下滑到手心,没有半分放走他的意思。王耀终于反应过来,惊诧又气恼地抬起头,却在撞进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绿眼睛时全身僵硬,连推开这不速之客的力气都忘了使。

他们就这样,以一种暧昧的距离对视着,似乎经历了一个世纪。谁都没有说话,王耀不知道对方从自己这里窥视到了什么,但他却真真切切地从那片深邃到足以溺死他的绿色里看到了很多东西,犹如那虚幻却诱人失神的美艳,脚底下碾碎了花香四溢的玫瑰,奢华却极尽美好的一切又一切,虚假的丑恶的属于恶魔的诱惑,却也用它的芳香与靓丽封堵了他的感官和意识——他笑了。

“……你刚才在盯着我。”王耀放松了身子,任由亚瑟·柯克兰刚刚离开的另一只手试探性地再度覆上自己的身体。他偏开眼,懒洋洋地开口,抹着口红的唇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活像一个妖精,“您应该看看波诺伏瓦伟大的作品,而不是别的。”

亚瑟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憋不住了,怀里的人似乎比他所能预料到的更加妖孽,他甚至觉得王耀漫不经心吐出的每一个盛满嘲讽的单词都毫不留情地践踏他的神经。“我在欣赏造物主最伟大的作品。”他的手触及光滑细嫩的肌肤,不自禁地顺着那美好的曲线放肆地下滑,“你也在盯着我,我不觉得全场只有我一个观众——我还愿意相信,你本应该锁上门。”

王耀的心被这句话拌得一瞬间乱了步伐,灵魂刚刚告别不久的颤栗似乎又回来了,连自己也差点瞒过去的那点小心思被这残忍的捕食者轻而易举地揪出来暴露在暧昧的空气里,让他的骄傲和挑衅变成了单纯的恼羞之意。王耀突然挣扎起来,用手抵开男人宽厚的胸膛,扬起脸盯向那双略带迟疑的绿眸。

“如果我是你,就会乖乖闭上嘴吻我。”他说。

亚瑟眯起眼。

英国男人的深吻不出意料地同他那双具睛一模一样,脱去了表面的优雅和冷静,就如同野狼般让人窒息。事实上,王耀从来没有吻过别人,他差点就死在亚瑟炽热又富有侵略性的进攻下,沦落到浑身颤抖面色通红,直到亚瑟放开他时才得以大口大口地喘起气,象牙色的胸膛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惹得那两点红缨都美好到令人生火。亚瑟捞起那具发软的身子,看着那双逼出了泪水迷蒙又倔强的琥珀眸子,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

“上帝,你连接吻都不会!”素来温文尔雅的英国男人感觉自己所有的自制力都被这个人给逼得像孩童的笑话,他低下头恨恨地咬了一下那口红晕染的唇,在怀里那光裸的小野猫嘀嘀咕咕的抗议中用目光搜寻起更衣室里成排衣物里能用上的东西——“我本来想在更衣室……哦,我必须得把你这坏东西带回家——你死定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哼,还有搂紧了他脖子的手。

王耀在很久以后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他是第一次躺在那样的大床上,第一次被另一具温暖的躯体拥抱,第一次被那个绿眼睛的男人温柔又残忍地一下下钉入深处在尖叫中高潮连连,把那价值不菲的床单被褥弄得肮脏又美艳。

恰到好处的灯光柔和了身上那男人面庞坚硬又锋利的轮廓,柔和得那片本该冷漠的绿色成了藏下无尽温柔的森林,仿佛在给他讲一个笑话——他爱他,他们应该天长地久。在那个给他安全感的怀抱里昏睡之前,王耀突然想起了波诺伏瓦的话——亚瑟·柯克兰无疑会是他最闪耀的地方。

他竭力迫使自己不去看那双迷惑人的眼睛,而是专注于天花板上雕饰的奢华水晶。

这时的王耀二十岁,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从路边一个为了生计顶着烈日发传单的平凡人变成了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从泥地里淘来的珍珠,从一个被人瞧不起的穷酸鬼变成了奢华T台上杂志封面上商场巨幕上璀璨到虚假的木头人,现在又要从一个除了脸蛋一无是处毫无后台的亚裔小模特变成亚瑟·柯克兰的掌上明珠。这会是真的吗?他忍不住怀疑,又含着说不出口的害怕。这些事情真的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那只光裸的臂膀温柔地把他转了个身,十分钟前,它还残忍地架起自己的小腿为猛烈的进攻开道。王耀的脸埋进他的颈窝里,闻到他看起来毛毛躁躁却意外柔软的金发里清淡又昂贵的味道。他感觉亚瑟·柯克兰偏过头吻在自己耳边,在床第间嘶哑又迷人的声线化作实质缠绕在他的神经上。

“我不知道你是否会爱我,但我发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你。”他说,“如果我说,我愿意付出一切让你爱上我——你愿意留下吗,我的精灵?”

那一个晚上,当亚瑟在他的耳边郑重其事地问出那个问题时,他满脑子都是这个男人的一切又一切,可笑的是,除了肉体他们对彼此几乎一无所知,但王耀知道自己的灵魂为那双绿眼睛颤抖。用骄傲外壳遮掩自卑与自我否定的王耀没有勇气说出像亚瑟一样热情又真挚的表白,他的力气只能用来吐出一个音节,不过,也足够了。

“……嗯。”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但还是竭尽全力理所应当地告诉自己:如果这个男人真心爱他,他会用自己的一切还回去;如果这个男人要他的年轻与美丽,他也可以通通给他,然后尽己所能地不去爱他——说了半天,都只是留在这个陌生人身边的借口。

但是他看到亚瑟咧开嘴笑了,不是那种专属于这个男人的捉摸不透的迷人笑容,而是那种与他的身份脱得太远却又再无虚幻感的、比普通的大男孩更纯粹的惊喜。

“我肯定被天父眷顾。”

他突然像个大型犬似得手脚并用环抱住王耀的身体,溺得王耀的脑子一片浆糊。


04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黑夜笼罩时,既是这座城市最高处的盛宴优雅地摇响餐铃的时刻。车窗外的繁华街道和宏伟建筑被灯火点燃,在后退中肆意舞动,令人炫目,却抢不回王耀如烟雾般晕染在空气中的注意力。

阿尔弗雷德似乎在说着什么,但他无法处理这些信息。他甚至摸不清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又一个红绿灯的空档里,身边人略显忧心的呼唤声终于从他的耳畔抵达了脑神经。

“你还好吗?”阿尔弗雷德偏头看着他,神情是毫不做作的担心,在黑夜和车外灯光的交错闪烁间显得更加英俊,“如果你想,我可以掉头送你回家……”

“那可太煞风景了。”王耀勾起一个笑容,随手把侧脸的碎发撩至耳后,懒洋洋地靠在车窗上斜眼看着他,“我只是在想,我待会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个晚上变得更美好——你觉得呢,阿尔弗?”

然后他就看见那小伙子慌忙别开了眼,随着绿灯的闪烁一脚踩下了油门。那轮廓分明的侧颜在昏暗的车里看不清模样,但王耀偏要恶意地想象它烧红了的模样。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他刚想无声地咀嚼一下逗弄人的乐趣,却又听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小声得像自言自语的嘀咕,却又掺着满溢的认真。

“……我觉得,只要有你,就足够美好了。”

王耀愣了神。下一秒,轮到了他装聋作哑地丢下偷瞄自己的阿尔弗雷德,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

也许是他在衰老中恍惚察觉到自己弄丢了什么,好不容易遇见了捕捉的机会,便成了这幅可笑模样,任凭理智怎么叫嚣也都放不了手罢。王耀突然缕清了自己刚刚失神的时候都在思考着什么,这想法说出来也是让自己好笑,却又无法逃脱——如果今晚阿尔弗雷德要吻他,他大概不会拒绝。

车子的速度缓下来,当坐落在城市中心的那座被耀眼灯光坠饰的大厦从不可及的远景放大成近在咫尺的大门时,王耀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跳得突突作响。他没忍住朝身边驾驶座上的人投去惊讶的目光,阿尔弗雷德却像是被他的眼神给扎了一下,不安地松了松领带,偏离的眼神更像是故作镇定。

“餐厅在顶楼。”他说。

王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顶楼,那家知名的旋转餐厅,菜单上的任何一个法文标注的名称都有着让人瞠目的价格,他甚至熟悉几个没有标上常规菜单的名字,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不,他只是有些惊讶,仅仅是关于阿尔弗雷德。

“我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词句在舌尖交替,王耀感觉自己结巴的样子有些蠢,“嗯,大学生?”

“……耀,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已经不是二十岁了。”阿尔弗雷德有些尴尬,但又觉得这样语无伦次的王耀有种莫名的可爱,“说实话,我不太习惯这些地方,尽管我表哥是懂得很——他还知道几样不供菜单的私菜,我想你会喜欢的。”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车门在身后合上,王耀却有些挪不动步子。他仰头望着顶楼的辉煌,又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鞋尖,像个畏畏缩缩的小孩子,“我不知道……现在的我可能不太合适。”虽然身为顶尖的服装设计师,今天的这身米色的休闲西装也不会让他在这样的场合丢脸,但王耀竭力给自己找上一个适当的逃避借口——他不想——

“错了。”比他高上大半个头的男人突然低下头,王腰下意识地抬眼,却掉进一片纯粹的蓝色,被其中炽热的真诚融化了意识,迷迷糊糊地感受到阿尔弗雷德轻柔地整理好他的碎发。“我觉得,只有这里适合你。”

阿尔弗雷德牵起了他的手,王耀没有挣开。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他从来不知道,薄薄镜片下的那双蓝眼睛竟然比海还要深不可测,他也不知道,那只手比他想象的更像是一个成熟男人的手——宽厚,干燥,温热,又柔和。上帝——尽管他竭尽全力地想改变自己可怜又可笑的穷酸回忆,但王耀的脑子里仍然不可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双眼睛,另一只手,另一个人的声音。他的眼眶有些发酸,任由着牵着自己的人带着木偶般的自己向着那片奢靡的灯火走去,仿佛步入天堂,却又形似地狱。

王耀猛然回过神来,他们已经上了电梯。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他,故作镇定地盯向正前方。手心有些汗湿,不是他自己的,是来自另一个人。王耀突然被抛出幻境,那只手的干燥和温暖不是眼前的,那双眼睛的深邃也不是那样单纯的蓝色。可笑的是,只有他这个蠢蛋,生生把截然不同的现实换了样,对着虚无的回忆多情。

那个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无数次地,用那恰到好处的英腔,用那种腐蚀了他每一处骨骼的低沉又温柔的语气,在他耳边告诉他:不要怕,跟我走,因为是你,所以我愿奉上一切最好的东西。

是你,只有你。

王耀无声地勾起嘴角,是自嘲的弧度。


05


亚瑟总喜欢在他们争论到最激烈的时候突然把他拉进怀里,然后故作严肃地说:亲爱的,别跟我废话了,我要闭上嘴吻你。

然后王耀就会不可避免地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大胆地挑衅那捕猎者却被吻得差点噎了气的丢脸事,然后在那张好看的薄唇不由分说咬上来之前抓紧机会恨恨地骂上一句:有种你就闭着嘴吻我,混蛋。

不可否认的,这个方法永远奏效。即使他在各方面都已经长进了不少,亚瑟也依旧拥有能把他逼到脚底发软的能力,好让他真的乖乖闭嘴——但是王耀没有告诉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从没有真正生气到想要破口大骂的地步。

如果说二十岁的王耀缺了点什么,那么亚瑟·柯克兰就用无限的浓情蜜意完美的地补偿了他。与第一夜睡在那张床上的王耀所想的不一样,亚瑟·柯克兰给予他的甚至比他最能期待的还要多。

与所有相爱的情侣一样,他们也去疯,也去闹,甚至能比他们更加狂欢。王耀记得自己在从宴会开车回家的路上站在法拉利里对着黑夜的风放声唱歌,亚瑟扶着方向盘一边笑他的音准一边在没有车辆的路上踩着节奏按喇叭。王耀也记得他们在七月的夏日烈阳里扑向海滩,游艇上的亚瑟信誓旦旦地宣布要给他钓一条大鱼,一转身就被他大笑着踢下水。他们去潜水,在蓝得纯粹的海里追着鱼群绕着斑斓的珊瑚礁,亚瑟去抓他的手,却被他一次次恶意地躲开。他们也像普通的恋人一样牵着手上摩天轮,也在吃蛋糕的时候把对方的草莓偷到自己的叉子上,在深夜的城市制高点对着落地窗外的灯火辉煌捧着红酒跳华尔兹。

他记得亚瑟三两下脱下昂贵的西装像个傻小子一样蛮横地把他包在怀里,亚瑟用那双签署千万合同的手拿着刀笨拙地尝试着削土豆,亚瑟被他踢下游艇之后抓着他光裸的脚踝一下把他带进海水里吻上来,亚瑟在喝醉之后把他压在床里狠狠地冲进来咬着他的脖子嘀嘀咕咕说你别给那些人看行不行。他记得那个男人爱他的每一分模样。

在摩天轮上,那个绿眼睛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隔着衣物,隔着皮肤,隔着他日日亲吻的血肉,他抚摸到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属于另一个人,却只为自己而跳动的心脏。亚瑟·柯克兰变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十八岁男孩,王耀甚至感觉那只抓着自己的大手在颤抖,他们的灵魂在颤抖。他同样无措地抬起眼,又一次毫无挣扎余地地沉溺在那片从第一次相见就牢牢锁住他的绿色森林。摩天轮运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他听见这个男人说:上帝,我们到顶端了。我可以吻你了吗——我要疯了。

亚瑟的脸很红,慌乱得狼狈。王耀想,现在的我肯定也是这副没出息的模样。

他也是,他也几乎要疯了。与亚瑟·柯克兰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让王耀沦落到只能赖在云端迷迷糊糊沉醉的地步,辨不清真实与虚假的清浊界限,也掂不出纸醉金迷与真情实意的轻重差别。

亚瑟就像是他的太阳,只有那光明照耀在他的身上,钻石才能够映射出璀璨的光。

等到他发现的那一刻,还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往他身上笔画他的新作品时似笑非笑吐出的一句话——你们啊,可真是甜蜜,他说。

然后王耀拿着衣服的手就僵住了。他突然发现,面对这样的亚瑟·柯克兰,曾经给自己定下的承诺已经成了狗屁。

他甚至会不受控制地觉得,他爱极了亚瑟,而亚瑟也爱他。无论有没有金钱和名誉,他们都会天长地久,直到白发苍苍——听起来像个多么令人信服的笑话,躺在丝绒被里和英国男人臂弯里的王耀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雕饰无声地想,但是我宁愿付出一切去相信它。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不去爱他。

不可能。


06


“想要些什么?”餐厅的服务生略微鞠躬站在一旁等待点菜,阿尔弗雷德似乎有些紧张,“我推荐……等等,让我想一下,我有些忘了……”

脑袋卡机的美国小伙浏览着厚重的法文菜单,显得手足无措。尽管在来之前他早已缠着自家表哥了解这里最好的菜肴,并且反复背诵了那些拗口的法语名字,然而一旦坐在这里面对这个中国人,他的脑子就一片空白。

王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看得出来,平时大大咧咧的美国小伙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穿着西装坐在城市的最高点面对精致的玫瑰和烛台,并不怎么让他习惯。其实你不必如此强迫自己——王耀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他努力尝试着避免无意伤害到这个年轻男孩纯粹又笨拙的热情。

“我猜,这个会很不错。”王耀主动捧起菜单,轻瞥服务生一眼,对方立马会意地转向他。优雅而流利的法语从这个漂亮的亚洲人口中不紧不慢地流出,阿尔弗雷德瞪着他与服务生用自己最苦手的贵族语言你来我往地交谈着,最终露出一个愉悦的微笑。

“嘿,很幸运,这里菜单以外的有一道限量供应的菜。我们就要得到它了。”王耀弯起眉眼,但他很快注意到阿尔弗雷德的表情有些微妙。

“耀,我猜……你对这里很熟悉?”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在斟酌着如何不让对方感到被冒犯,“我的意思是,你的法语说得很好……”

王耀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以前来过这里。”他只好这么回答,“以前也在法国工作过一阵子。”

只是这么简单又敷衍的一句话,却把那双蓝眼睛里的困惑吹得干干净净。“我差点忘了,”阿尔弗雷德大咧咧地笑起来,“你是多么厉害的服装设计师,对巴黎应该相当熟悉才对。”

巴黎么?

王耀敛下眉眼,掩住那点自嘲的心思。巴黎,那时候,巴黎装着的是他二十岁的全部。那时候他知道了自己也可以在巴黎闪耀,再之后,他又知道了,除了巴黎,他还可以拥有整个世界。

现在,他知道了,他其实可以丢掉自己的整个世界。

他年轻时,世界的代名词是亚瑟·柯克兰。


07


第一次被牵着步入这家只在耳边听过的旋转餐厅时,王耀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整个城市的最高处。他能从脚下看到缓缓转悠着的世界,高低的参差的摇摇晃晃如同游离积木的黑色建筑,绕着圈儿飞舞如同萤火虫的璀璨灯火,还有千千万万潜伏在其中呼吸着的不知名的人们——他也曾是其中的一个。王耀有些心慌地将视线挪到餐桌上,却被那些精致到不真实菜肴刺痛了眼,更加慌乱地偏移目光,终于抓到了那抹沉稳到足以让他心安的绿色。

“喜欢吗?”亚瑟放下刀叉优雅地擦拭过薄唇,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他。

王耀没有立刻回答,但对方显然也不在意。亚瑟突然起身撑着餐桌中央越过桌上的花束,俯身在他的耳侧,英俊的面容遮挡了他望向窗外的视线,灼热的呼吸混着红酒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廓:

“还有更让人惊喜的。”他笑着说,“现在,我们来数一二三——随你怎么数。”

王耀躲在英国男人宽阔胸怀的阴影下。他的心瞬间就乱了阵脚,三秒之内跳了好几下。

三,二,一,亚瑟说。

直到亚瑟从他的身边离开,一声遥远的爆炸声才传入耳中。王耀下意识地偏过眼,望见了一大片比极光还绚烂的璀璨。同一个瞬间,无数朵烟花争相划破黑暗,上升,炸裂,死亡式的热烈,挥洒的是它们耀眼的鲜血。亚瑟点燃了这座城市的夜空,整个城市的灯火都因为它们的光芒而黯淡,金色黄色橘色红色,光斑穿透了数千米,从浩瀚的夜空中聚焦到他的身上,他的眼里。王耀下意识地偏过头,看见那片绿色的森林不知何时悄悄地藏下这整片黑夜的炫目,星河流转,只给他一个人。

那一刻,烟花破空的声音徘徊在耳畔,王耀想,如果下一秒,这个男人要求他交出他的一生,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怎么样?”

亚瑟低沉的笑声一如既往地富有魅力,他绕过餐桌靠近王耀,王耀微微仰起头注视着他,他知道自己眼里也含着光含着笑,他在等待,他在期待,他已经准备好了回答。

亚瑟轻柔地抱住他,一如它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拥抱,一如他们在一起五年来的无数个拥抱。亚瑟微凉的唇贴在他的额头上,然后是眉心,眼睫,鼻尖,嘴唇。他们的唇瓣触碰着对方的。然后亚瑟终于开了口,用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永远让王耀沉醉的声音,轻柔地说——

“二十五岁生日快乐,耀。”

他没有发现,王耀回应他的吻时,慢了半拍。因为他不得不用一瞬间去思考一个新的答复,最后的回答只好变成“谢谢,我爱你”。

然后王耀猛然意识到,他已经二十五岁了。

他在时尚圈的地位已经牢不可破,他似乎也已经拥有了一切,甚至连他所拥有的亚瑟的爱也没有消减哪怕一分一毫。他人生圆满,让人羡慕。但是他也见到了更多漂亮的面孔,每一天在秀场上,在后台,在杂志封面,在弗朗西斯办公桌上的档案资料里,他们年轻美丽,有无数个二十岁,还有无数个不到二十岁。有的会与自己小心翼翼地打招呼,有的却褪不去骄傲的神态,像当初的他一样,漂亮到无所畏惧。年轻与美丽不能吃一辈子,这是他们公认的、任何人都清楚的规矩。对于舞台,他可以依旧耀眼,但不是永远。

再然后王耀又意识到,他可能并没有机会说出他准备在心底的那个答复。他们那个荒谬的开始就注定了他没有这个机会——亚瑟的爱一分不少,但也一分不多。变了的,是躺在云端上的他,忘了的,是当初对自己许下的狗屁誓言。

所以,对亚瑟来说也是这样的吧?他可以依旧耀眼,但不是永远。王耀这么想的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他轻轻地推开亚瑟。

英国男人的眼里含着疑惑和担忧。王耀又一次看向那双眼睛,那片绿色,却第一次发现他看不透他所深爱的森林。

“怎么了?”

“没什么,别担心。”他知道自己笑得无懈可击,“只是有点不舒服。”

“没事吧?那我们先回去。”

亚瑟的担心没有半分是假的,他为王耀披上外套,揽着他的肩,准备呼叫服务生。王耀想,他应该做点什么来说服自己。他必须这么做。

“亚瑟,”他让对方看着自己的双眼,“你会永远爱我吗?”

“怎么了,这么突然?”英国男人噗地笑起来,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无须用言语来笃定,“你听好,我会。我会永远爱你。”

王耀不会怀疑他。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会和我结婚吗?”

然后他看到对方一瞬间愣在原地,张了张嘴。王耀突然笑起来,他没有多等一秒,连半秒都不敢多等。心底有了更清晰,更冷酷的声音,在宣布着,他要输了。带着年轻和美丽,他注定要输。

“亚蒂,我们回去吧。”王耀把自己靠在他的肩上,“我好累啊。”


08


很久很久以后,王耀会想,自己当初连半秒也不肯等,究竟是为什么呢。想了很久,他发现,他从来都不是对亚瑟没有信心,而是对他自己不自信。

那时候他只有年轻与美丽,即使徒劳地追问着“你还会爱我吗,你还会吗?”,即使得到了无数次“我会爱你,我也会永远爱你”,他也会瞧不起自己。亚瑟越是说“我会”,他就越是害怕,怕自己不值得他的永远。

当我年华逝去、容颜凋零,我希望你爱我,却又害怕你爱我。


09


王耀三十岁了。

十年前,他用自己震撼了巴黎,现在,他用自己的作品震撼世界。人们依旧把他作为最成功的人生范例,在大众眼里,王耀在自己事业最辉煌稳定的时刻放弃了一切,放弃了安定,放弃了荣誉,也放弃了爱的人。他选择成为一名设计师,由台上转入台下,却没有从王座上跌落,反而戴上了更璀璨的桂冠。年轻时,可以有人质疑他徒有美丽,现在,却没人能质疑他的才华。

大家说,他让人憧憬,他让人羡慕,他的一切光华都是靠自己挣得,他让人崇敬。大家说,他是真正的奋斗者。

但人们最感兴趣又不方便提及的,还是与他的生命纠缠在一起的,别的人。人们在聚光灯下旁敲侧击,有时甚至直接求证,但王耀永远是淡淡地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一句:

我永远感谢所有在我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


10


从阿尔弗雷德车上下来,王耀依旧礼貌而温和地与他道别。美国青年显得有些别扭,沮丧的情绪依旧掩不住,但还是咧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祝他好梦。看着那辆车逐渐远去,王耀很无奈。

他拒绝了阿尔弗雷德。对方在他的默许下带着豁出去的勇气和坚定缓慢地靠近自己,但在最后一刻,王耀还是偏过脸。另一个人的温度蹭到嘴角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对不起,阿尔弗。”

“……没关系。”阿尔弗雷德无所谓地笑起来,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王耀强迫自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吞回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可以的,但最终,他还是不能欺骗自己。王耀将钥匙插入锁孔,旋转,推开。屋子里被黑暗填满,王耀没有开灯,懒洋洋地把鞋踢掉,光着脚踏进去,像是微渺的鱼落入深海。

黑夜的黑,是从深海里偷偷流出去的。

他一件件把衣物脱去,像是脱去疲惫,扔在冰凉的地板上。王耀很喜欢这么干,就像很多年前他从T台上走下来,踏入属于自己的更衣室里,送了一口气似的脱下一切累赘。

双眼还没有适应黑暗,王耀摸黑走向浴室。也许他太过疲倦,一下绊到了地毯。失重感在瞬间侵袭身体,他下意识地想,这次要狠狠地摔上一下了。

但是他没有。一直手穿过黑暗,准确无误地抓住他,顺势把人带到怀里。王耀感到自己裸露的皮肤贴上一片微凉的衣物,然后是衣物下的温度,是头顶急促而显得慌乱的呼吸声,是不正常的有力心跳。黑暗中的物体逐渐有了形状,但王耀无暇观察,他被这心跳的频率震撼,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心底窜起来,比失重感更强烈地侵蚀了他的灵魂。

“……抱歉,我来得冒昧。”那个人颤抖着说,怀抱着他的力度却不自觉地加紧,“并且这一次,我也不敢确定这算不算一件幸事。”

沉默。王耀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他像个被吓坏的孩子,木然地接受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对方有些手足无措,愈发慌张,下意识地想松开他。但是下一秒,王耀按住了他的手。

“我觉得,算是不幸吧。”他把脸埋在那人的胸前,企图掩饰自己过多的情绪,“我是说,很不幸。”


11


“你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我可以把你交给警察。”

“我是拿了备用钥匙进来的,你还是把钥匙放在地毯下面。”

“我还是要把你交给警察。”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吗?”

“警察会问你的。并且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因为我下了飞机才得知,我表弟心心念念约会对象是谁。”

“……操。我怎么知道他是你表弟?我要是知道什么事情跟你有关,我半分都不会沾!而且他是个好男孩。”

“你让他吻你了?”

“关你屁事!”

“你让他吻你了?”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你让他吻你了?”

“……”

“你……”

“闭嘴,没有!”

“哦……”

“……你想干什么?”

“那,你能让我吻你吗?”


12


当亚瑟·柯克兰的目光第一次奉献给王耀,他就知道,自己的灵魂也在同一时刻无条件地奉献给了他。他是那么地美丽,那双琥珀般的眸子仿佛能收藏世间的一切美好,因此亚瑟愿意把一切美好送给他。在那时候的他有一腔热情,但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质疑自己。

王耀问他的第二个问题是他从未思考过的,却没有给他过多的时间。亚瑟有时候会庆幸,幸好他没有回答的余地,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他爱他,这毋庸置疑。但是,爱他什么呢?仅仅是那份年轻和美丽给予他的震撼吗?他回答“我会永远爱你”的时候,是建立在他永远如此美丽的基础上吗?如果是,那他会恐慌,因为他注定要伤害王耀。

亚瑟开始迷茫。也正是他迷茫的时候,王耀走了。

很自然地,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像他们当年荒谬的开始。你愿意留下吗——嗯。我们分开吧——嗯。这样的开始,难道不是注定了结局?谁能相信在那样的璀璨年华里,那样的惊鸿一瞥,那样的一见钟情,能一直持续?

他在电视屏幕里看到王耀。王耀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亚瑟觉得他变了很多。当初的那一身惊艳,在岁月冲刷下越发由皮肉沉淀到骨子里,成了细嗅间的沉沉香气,渗入亚瑟的灵魂里。他突然确定了——其实他早该确定,他当初的一眼惊艳,望进的是那双眼睛里的灵魂,与年轻美丽毫无干系。

亚瑟听见他轻描淡写地笑道:我永远感谢所有在我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

留下痕迹,只是这样的话,可以吗?亚瑟问自己,也想问王耀。他倒回去把这段以自己作为另一主角的访谈重重复复看了无数遍,然后下了结论——

可以个屁。王耀是骗子,他亚瑟·柯克兰可不是。


13


当我,我们,年华逝去,并非失去了接受爱的资格,而是获得了更深刻去爱的条件。若你我使用灵魂作为相爱的依据,这便是一种共同的蜕变,领悟,理解,为已经相互燃烧成烟火的前半生做个结语,为决心一起浪费掉的后半生做个值得回忆的序曲。

仅此而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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